杨凯生：关于深化金融改革中的两个问题

中国工商银行原行长 杨凯生

    讲到“全面深化改革：战略思考与路径选择”，我想利用这个机会谈一谈十八届三中全会中首次提出的“允许具备条件的民间资本依法发起设立中小型银行等金融机构”这一改革措施。目前，很多民营资本跃跃欲试，但我们应该首先对这一政策进行透彻的理解，同时建立完善的配套政策，才有利于这一市场的有序开展。目前，银监会采取了比较审慎的做法，只有几家银行开始试点，采取成熟一家，批准一家的程序来做。有人认为太保守了，而我认为银监会这个决策是对的。

    我想谈两点自己的认识。首先，为什么三中全会要提出这一决议？其实，在三中全会之前，我国也允许民营资本参与设立银行。到目前为止，工农中建交五大银行都是国有控股的上市金融企业，其中民营资本的占比为5.2%左右。而民营资本在全国12家股份制银行中占比为41%；在144家城市商业银行中，民营资本占比为54%；在140家农村合作银行中，民营资本占比更是高达90%。所以即便在三中全会这一决议之前，民营资本在金融业中已经起到了相当作用。我认为提出这一明确改革方案的原因主要有三点：第一，在这之前，民营资本是否可以发起建立金融机构的规定并不明确。民生银行是这些年来唯一的一个特例。而大多数其它民营资本不是通过直接设立，而是通过改制、参股、增持的方式参与进入银行业的运作。第二，由于工农中建交五大银行的体量过大，目前全国4000家银行中，民营资本总的规模只有11%。银行业应该是一个开放型的行业，而11%这个比例显然偏低，应该给民营资本提供公平的投资机会。第三，民营银行的增加有利于银行业提升经营活力，并倒逼大型银行进一步加快转型，提升市场的竞争力和金融人才的配置效率，完善治理机制。

    其次，为了正确地推行这一政策，我们需要澄清一些认识上的误区，因为这关系到如何设计相关的配套政策以及民营企业家如何选择投资时机的问题。此前有媒体报道，认为允许民营资本发起设立中小银行是为了给民间资本打通一条更赚钱的投资渠道。这个认识是不准确的，因为这一说法的前提是银行业存在暴利。很多人一直以为银行赚钱很容易，甚至是一档稳赚不赔的生意，但是事实并非如此。据统计，我国工业资产回报率是7%，而银行业平均的资产回报率仅有1.3%。工商银行目前是全球资产规模最大的银行，总资产达到19万亿，在2013年实现了2630亿利润。由此计算出资产回报率仅为1.44%。我们需要注意，中国银行业的资产利润率在全球范围内还是偏高的，全球平均资产回报率水平仅为1.13%。银行业的一个特点就是资本量大，银行利润的绝对值大，而回报率偏低，高杠杆率很高。办银行想赚钱，需要一定的规模。而另一方面，开设银行需要充足的资本，才能够符合监管部门保持资本充足率的基本要求。

    而第二个认识误区是小微企业所面临的融资难、融资贵的困境是因为大型银行不愿意融资，而民营银行能够有效解决这一问题。目前，我国小微企业的贷款总额大约是14万亿，占全国贷款总额的28%。其中，工农中建交五大银行在14万亿小微贷款中的放贷比例为32%。12家全国性股份银行占比14%，城市商业银行占比15%，农商行、村镇银行占比为24%。从这一数据可以看出，各个层次的银行都对小微企业的发展有所支持。我认为，建立更多中小型银行对于解决小微企业贷款难的问题会有一定作用，但也不太可能彻底解决。而从另一个角度看，它对于解决小微企业融资贵的问题很可能并不助益。据我们统计，工农中建交、国开行、邮政储蓄银行的平均贷款利率为6.35%，12家全国性股份银行的贷款利率为6.45%，城市商业银行的贷款利率为7.17%，农商行、村镇银行和小贷公司的贷款利率分别为7.95%、、8.47%和16%。可以看出，贷款利率与银行规模呈反比。

    第三个认识误区是有些小微企业希望通过建立自己的中小银行来吸收存款，并解决自身融资困难的问题，进行发展。这一想法是无法实现的。因为监管规定对单一客户的贷款集中度不能超过实收资本的一个比例，而银行的关联人贷款交易受到监管部门的特别关注。对此必须要有清醒的认识，才能进入这一行业。

    最后我结合所谓银行垄断的问题对宋会长进行一个回应。工农中建交五大行体量太大，把民营资本的占比稀释了。在我担任工行行长的时候，工行也是世界最大的银行，这是一个很可怕的事情。如果利润世界第一当然很好，而市场规模第一，其实是存在很多风险的。衡量一个国家或者市场的垄断程度是有一个通行标准的，这个标准就是前五大银行的资产在该国银行业总资产的占比情况。我收集了包括美国、日本、德国、法国、英国、意大利、加拿大、澳大利亚、西班牙和荷兰等经济体量排在前十名的发达国家的数字，以及包括巴西、俄罗斯、印度、南非和中国在内的金砖五国的数字进行了比较。这15个经济体之中，前五大银行占该国银行业总量的指标的分析结果很出乎意料。首先，除了中国和印度以外的这13个国家的占比都高于55%。其中，10个发达国家银行业资产的集中度高于60%，而南非和巴西的集中度更高，分别达到99%和74%。中国的集中度是44%，而印度的集中度是最低的，也是唯一低于中国的，仅有40%。但是印度40%的集中度几乎是由一家银行造成的。全球范围来看，从上世纪80年代以后各国银行业集中度越来越高。例如，澳大利亚的银行业集中度从1985年的60%上升到目前的96%。而同期，德国的集中度从60%上升到了80%，加拿大的集中度从50%上升到84%，法国的集中度从52%上升到76%，仅有美国银行业过去的集中度受到单一银行的监管限制因而比较低，当时只有31%，但是美国2012年的集中度也上升到61%，2013年达到了63%。而我国的银行集中度从1998年的63%降低到去年的44%，在15个经济体中排在第14位，仅略高于印度。这15年当中，我国五大银行市场集中度下降了将近20个百分点，而股份制商业银行从5%上升到18%，城市商业银行从3%上升到10%，其他金融机构占比也攀升到大概27%左右。我列举这些数字并不是说我们的市场没有垄断，或者大银行反对兴办更多的中小银行，而是说需要看到横向的国际比较和纵向时间维度的变化趋势。

    在我们思考设计下一步中国金融体制改革方案当中，资本框架的调整、体系的完善是很重要的问题。在这个过程中，如何更准确、有效地进行决策，能够更有利于经济的持续发展，这确实值得我们深思，这就是战略思考和改革路径选择问题。中国的五大银行集中度降到全世界最低，是不是最好？是不是最佳的选择？我觉得这个也是可以探讨的。我今天就说这些，谢谢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