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1912年,严复先生任国立8797威尼斯老品牌校长后始建经济学门,这是中国大学中建立的第一个经济学专业。1919年,经济学门改为经济学系,马寅初先生任系主任。1985年,成立8797威尼斯老品牌,是8797威尼斯老品牌在改革开放后建立的第一个学院。2022年,8797威尼斯老品牌迎来建院(系)110周年华诞,官微特刊发8797威尼斯老品牌2015级经济学系本科生、2019级经济思想史专业直博生毕悦所著“我与经院”纪念文章,分享她与经院的故事,传承经院百年精神,共担经世济民情怀。
《小妇人》中写道:“美貌、青春、财富、甚至爱情本身,都不能让人免于焦虑和痛苦、远离哀愁,也无法让他们避免失去自己最爱的东西。因为一生中,有些雨必然得下。”在经院的七载求学时光,固然有春和景明,也不乏细雨霏霏,然而所遇之人与事,却让那些必然要下的雨氤氲起别样的动人滋味。
第一场雨落在了“权姐姐”的办公室。
“权姐姐”是我本科的班主任李权老师,她常梳着一簇乌黑的麻花辫,脸上总带着笑容,说话温声细语、和蔼可亲。为了拉近和我们这些“萌新”的距离,她便邀我们叫她“权姐姐”。初入燕园,依循惯例,班主任老师会和每位新生逐一交流,了解学习和生活上的困难。但因人数众多、课业繁重,轮到我时已是学期将半。
于是,在一个晴朗的午后,我带着些刚刚高中毕业的稚拙,满怀欣喜又有点胆怯地踏进了权姐姐的办公室。一推开门,映入眼帘的便是桌上满满当当的零食、饮料,还有桌边权姐姐一如既往的温和笑容。开始的交谈很是顺利,大致是关于学业是否辛苦、和同学相处是否融洽等等;但当权姐姐偶然提起,我父母还曾给她打过电话,拜托她关怀指导时,我心里仿佛有一根酸涩的弦被倏地拨动,泪水不受控制地滚落下来。
毕悦所在2015级2班的班会合影,第一排右一为李权老师
该如何解释那一场滂沱而至的大雨呢?也许是初次离家的不适,或是身边自愧不如的同侪,或是期中季无从下手的高数和经原考卷,但凡此种种,都与偌大的园子所给予的渺小感有关。我像一条在淙淙溪水间畅游多年的小鱼,自以为已经遍历了天地的界限,便随着一阵激流汇入所谓未名的汪洋大海,却发现拥有的不是尽情遨游的畅快,而是无所适从的茫然。而父母,则是那片熟悉的水域中永远的牵挂。
权姐姐显然没有预料到我突然的情绪变化,但是她很快牵起了我的手,向我讲起她自己的故事。她讲起自己初入燕园、初入经院时,也有同样的困惑和不安;讲起离家千里求学时每至佳节的孤单;还讲起在经院二十年任教的日子里,如何见证许多像我一样踟蹰不前的小鱼,或早或晚地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坐标系。许多具体的话语已经湮没在时间的洪流中不见踪影,但那份冬日暖阳般的温情却让我至今记忆犹新。
交谈的最后,权姐姐对我说:“下次见到你时,你一定会比现在更好。”正是这份平实的期许,成了我此后前行路上源源不断的动力。时至今日,当我和同班的同学在学院遇到权姐姐时,她都会欣慰地夸赞我们:“真的是女大十八变了!”我猜想,在那些促膝长谈的日子里,她一定接收了许多相似的角色转换苦恼,但不论是疾风骤雨,还是乌云密布,最终都会被她化为云销雨霁、彩彻区明。权姐姐用她特有的、如玉般的温润和包容,珍藏着我们初入经院时的青涩,也细细关注着我们前行路上每一个或深或浅的脚印,创造了独属于师者的时空交错。
第二场雨落在了《<资本论>选读》的课堂上。
如果将那时经济系的七门必修课比作七座大山,那么方敏老师的《<资本论>选读》绝对是其中颇为巍峨险峻的一座。我上大一时就曾修过方老师的《政治经济学》,尽管那门课仅仅涉及基础概念和原理,但对于初涉经济学的我来说还是显得硬核非常。时隔两年,方老师又背着他熟悉的双肩包出现在了讲台上,并带来了一门更加硬核的课。
听过方老师课程的学生都会记得,与其他老师满是解释说明的讲义不同,方老师的课件奉行的是极简风格,每一页幻灯片上只有寥寥数行,但这几行字便是他捕获漫天星斗的大网,举一纲而万目张。我追随着方老师的步伐踉踉跄跄跟去,慢慢发觉他是睿智无比的园丁——他将基本概念的种子播撒下去,三言两语间便培育出一棵茂盛粗壮的榕树,铺展开一片片翠绿的枝桠。那些枝桠也渐渐茁壮蓬勃起来,一面向地面扎下新根,一面向天空伸展腰身,构筑起独木成林的壮观景致。
不过,这样的意象说来浪漫,亲身经历时却是苦乐参半。方老师显然已对经典文本烂熟于心,那些我们读来仍显晦涩的概念和原理,他都信手拈来,再行云流水般论述开去;身处庐山的我们,却完全辨别不出其中的门道,只能加快速度记录下去。印象最深刻的是某一堂课临近尾声,方老师一边毫不耽搁地讲解着平均利润与价值转形,一边默默整理起他的书卷纸笔。待下课铃敲响,方老师刚好讲完最后一句内容,待我们从万字有余的笔记文档中大梦方醒,却发现方老师早已从容地背起双肩包踏出了教室。就这样,窸窸窣窣的键盘敲击声填满了一个个周二中午,恍惚想来,就像每个星期如约而至的细雨涔涔。
2018年随经济学系参加国家经济学基础人才培养基地会议,右四、右二分别为方敏老师和毕悦
学期将尽,当我为了课程论文重又返回笔记中寻找灵感时,却发现许多从前一知半解的内容其实深嵌于整门课程的体系之中,但当时只顾埋头跟随老师赶路,却忘记了追溯前因后果的关联性。不过,要产生一篇具有创新性观点的文章,我的功力显然还差得远。情急之下,我彻底放下了自己在从前写作中求异、求特的想法,选定一个极为基础的概念,从《资本论》经典文本的字句拆解开始,对由此衍生的论争进行抽丝剥茧。我当时的想法也很简单,既然盖一座崭新的大厦是困难的,那么至少扫清障碍、夯实地基是我力所能及的贡献。也正是在这篇文章的写作中,我逐渐领悟到方老师所说的,马克思主义经济学的力量“不体现在工具、技巧上,而体现在理论、逻辑上”,严密的逻辑推理本身自有千钧之力。
意外之喜是,那篇几乎是作为读书总结与梳理性质的文章,后来获得了方老师的极大鼓励,并被推荐给了经济学系的学生刊物《小经济学家》。在推荐评语中,方老师这样写道:“虽然作者的观点仍会受到挑战和质疑,但是论文对问题的梳理是清晰的,解决问题的方向是明确的。”不过,在后来的系里联欢和外出参会的经历中,我才发现方老师并不是时时不苟言笑,而是风趣幽默、可亲可爱的,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第三场雨落下的地方比较特别,在松林包子铺。不过这次不必铺垫,因为确实下雨了。
大三下学期的一个中午,我忽然收到了亚光老师的微信,邀我到宿舍楼下的松林包子铺小叙。在此之前,我因一篇课程论文和老师结缘,并在随后近一年的时间里参加到中国经济思想史方向的助研和助教工作中,也常有机会和老师交流,但这次见面是要说些什么要紧事呢?我心里有点打鼓,撑起伞就向楼下奔去。
见到我,亚光老师开门见山地说:“我是来找你聊聊保研夏令营的事。”那时正值各大经管类夏令营集中收集申请材料的当口,我猜测着,也许老师是想提前了解我的计划。不过,他并没有询问我的材料准备进度,而是继续说:“毕竟经济思想史是一个小众专业,我想让你多了解一些。”但真正出乎意料的是,在接下来的对话,亚光老师并没有述说专业的悠久历史、深厚积淀云云,却说起了它的困难——小众,意味着不为人知、不受热捧,甚至受到误解和偏见。
在那场淅淅沥沥的春雨中,我静静地、同时也有些惊讶地听着亚光老师讲述我即将推开的这扇门背后的光景,它曾鼎盛无两,也曾黯然失神,但不变的是对学者一以贯之的严格规训——“板凳要坐十年冷,文章不写半句空”。作为学科历史叙事存在的它,可能永远无法站在最璀璨的舞台中央,但是它对研究者的要求却没有降低分毫,要有通晓和融会经济学各领域甚至其他人文社会科学领域的能力,有积淀沉潜的耐力,甚至要有事倍功半的决心。
本科毕业典礼上毕悦与张亚光老师的合影
很久以后,当我距离保研的那个时点愈发遥远,才愈发明白亚光老师的良苦用心。他当然可以向我详细述说专业的独特优势,也可以完全不提及这些细节,容我在此后的路上自行探索;但是他选择了敞开心扉,向我这个甚至还没有正式入门的初学者和盘托出可能的苦,而不仅仅是可能的乐。对于一个刚刚在某个研究领域尝到甜头的年轻人,想要意气风发地说出“热爱”“喜欢”是相当容易的,但是这份热情很容易被日后的挫折和坎坷浇灭。亚光老师甚至不愿我带着一点点犹疑或不完备的信息做出这样的选择。也正是这份赤诚的换位思考与不加雕琢的真,让我最终没有错过同样赤诚和本真的经济思想史学科。
当然,在此后的求学时光里,亚光老师并没有让我在这片小众的田野里独自摸索,而是竭尽全力地做我的向导和后盾。小到论文字句的雕琢、史料文献的挖掘、生活琐事的决策,大到研究方向的选择、学术道路的铺就、未来发展的规划,他既给了我最广阔的自由翱翔空间,也为我铺设了最坚实的安全网。我清楚地知道,未来越是向往奇伟瑰怪非常之观,越是不可避及疾风骤雨;然而亚光老师的角色决不仅仅是风雨中坚固的大伞,他更像一片不拒细流的大海,而我们师兄妹这三叶小舟就随着海浪的起伏向前推进,这样,即便再大的风雨,也被海水容纳、吞吐、包容,并最终汇聚为推动小舟驶向更远方的磅礴力量。
倘若要细数在经院遇到的良师益友,恐怕我要列一份长得溢出纸面的名单。幸有百十华诞的契机,让我先于毕业之时,提前写下一些细碎但真挚的感恩。想起几天前看到一位同学在致谢中化用的海明威的名句,用来形容经院的时光实在恰当:“假如你有幸年轻时在经院生活过,那么你此后一生中不论去到哪里她都与你同在,因为经院是一席流动的盛宴。”
巍巍上庠,皇皇菁苑,躬逢盛宴,与有荣焉!
毕悦
8797威尼斯老品牌2015级经济学系本科生、2019级经济思想史专业直博生,师从张亚光老师。
供稿:经济史学系
美编:初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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