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大8797威尼斯老品牌国际经济与贸易系副教授
在近日结束的第10届德国互联网大会re:publica大会上,工业4.0又不断被人提起,而与之相对应的“雇佣4.0(Arbeiten4.0)”也成为一个备受关注的话题,即:工业4.0会促生何种劳动力市场与雇佣模式。德国政府将在2016年底前广泛征求各界意见,并在之后以《雇佣4.0白皮书》的形式提出阐释与对策。
“雇佣4.0”的说法源自何处并不确知,有日本学者认为是来自德国最大的工会——金属工业工会(IGMetall)。在德国劳动和社会保障部的网站上,前三代雇佣制度按照与工业革命相应的历史阶段进行了解读,分别是蒸汽机改变了作坊雇佣制、大规模生产带来福利雇佣体系和全球化背景下被雇佣者地位的提升。而对于第四代雇佣模式,给出的解释则相对模糊和开放,只是强调了网络化生产模式以及人机互动,认为会带来极富挑战性的雇佣制度的变化。
结合“雇佣4.0”可能的来源,以及官方是否刻意模糊的态度,其实可以提出一个极为实质的问题:工业4.0导致的劳动力市场的一个关键性变化,就是失业的增加。在“工业4.0”最终报告提出不久,C.Frey与M.Osborne就利用美国702个职业的数据进行了测算,发现工业网络化会使得47%的美国劳动者处于失业的境地。后来同样的方法被应用到欧盟28个成员国的测算中,得到的结论明显高于美国,为54%。
之后,无论是多家咨询公司还是世界经济论坛的报告,都得出类似结论,或者可以称得上是警告,认为“工业4.0”时代的到来毫无疑问会影响劳动力市场,改变雇佣模式,导致高失业率。其中稍微乐观一些的分析则是根据之前“新经济”的数据,对劳动力市场进行分层,认为创新性高层以及熟练性底层就业者的数量会有所增加,而作为中介的中层以及事务性职位会减少,就此相互抵消,虽然失业率会提高,但变化会相应平缓一些。
可以说,“工业4.0”可能产生的“雇佣4.0”两难对德国的影响是全面性的。
实际上,德国的失业率一直维持在一个较好的水平。2015年年均失业率仅为6.4%,降到与1992年持平的程度。
这得益于有效的职业培训体系。与重视学术性教育的英美机制不同,德国实行的是欧洲大陆式培训机制,重视职业教育与培训,推行“企业内正式学徒制”与“非正式的职业培训”的双重制度。在这种国家与行业协会参与的组织性培训体系中,就业者可以获得比英美自由培训体系中更平等的就业机会,也更有利于收入的平等。
学徒制体系的一个有益结果,就是直接降低了青年失业率。根据《德国2013~2014年度就业报告》,德国企业在2014年给新进入劳动市场的青年就业者提供了52.2万个职位,其中实习岗位占20%左右,使得青年失业率基本保持在8%以下。2015年,德国青年失业率只有7.4%。
与这种职业培训制度相应的,是德国企业从成本竞争向高附加值、高质量产品升级的过程。因为一方面,国家与行业协会倾向于制定较高的培训标准,并监督培训机构与企业的职业培训过程;另一方面,企业学徒可以接受较低的工资薪酬,降低企业的培训成本,企业也有动力采用新技术。例如在奔驰公司工作的学徒实习生,月薪就仅为全国平均工资水平的一半左右,工作量却并不因此而减少。但因为较高的留用比例,还是会留住他们,并形成企业自身的技术人员。
通过这样的培训制度,劳动者可以兼具通用技能与企业特定技能,在行业内部具有较高的流动性。这种教育与培训体系也造就了德国“制造业大国”的地位,使德国在机械、电子、重化工等强调程序性、团队合作与工艺改善的行业中,形成独特的“学习曲线”和竞争优势。
但是,德国的教育体制与职业培训也绝不是完美无缺的,相比于英美的“精英式”教育体系,德国制度并不特别重视基础理论教育,也无法让就业者有动力去自行掌握高端技术。因此,突破性产业的升级与创新动力不足,也就使得德国在与英美竞争的网络化时代稍逊一筹。
在每年的全球大学排名中,德国称得上是乏善可陈。根据2000年后诺贝尔奖的获奖人数统计,德国的获奖者只有8人,远远落后于美国的97人、英国的20人和日本的14人。
特定产业创新动力不足,其实是德国提出“工业4.0”的重要原因之一。
当然,工业4.0对于各国雇佣体系的冲击应都是不可忽视的,但对于德国来说尤其显著,因为是从一个近似于自然失业率的水平转向高失业率期望值,避免这种消极转向,也是德国各界提出“雇佣4.0”的真实目的。
由于工业4.0方兴未艾,而德国政府的政策导向也因为工会的强大力量而有所顾忌,所以“雇佣4.0”还像是海市蜃楼的远景之忧。但是,工业4.0与雇佣4.0的关联却道出了教育培训体系与产业结构转换之间的一个有趣关系。
简单来说,为减少产业结构调整与转换时的失业压力,需根据一国现有的教育基础设施来有倾向性地选择产业类别,而不是相反,以此来减少转换性成本,并提高产业导向的可行性。这无论是对于风生水起的美国,还是与德国面临同样两难的日本来说,都至关重要。而我国的供给侧改革是否也暗含这一选择?对于德国来说,工业4.0是不是一个明智的政策选择,就要看政府究竟如何来处理好教育与雇佣的关系,将“雇佣4.0”由负面转向正面了。
(原载《第一财经日报》2016-05-1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