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跃生 马相东
后金融危机以来，全球经济秩序明显进入了一个结构重塑的新时代。这一时代的最大特点之一就是最大经济体美国的相对衰落和中国成为第二大经济体并持续中高速发展，全球经济力量对比发生了结构性变化。“亚太自由贸易区”设想提出、“一带一路"倡议落地、亚投行强势诞生，所有这一切都表明以中国为核心的某种经济循环正在形成中。如果再考虑到金砖国家以及整个新兴经济体力量的迅速上升，这种结构重塑绝不是言过其实，更非空穴来风。全球经济格局的结构变化使得与旧格局相伴而生的旧的国际经济秩序和规则落后于时代，需要一种新的与当前全球经济格局相适应的秩序与规则。这就是当前国际经济和贸易投资规则变化的宏观背景之一。
另一方面，新世纪以来经济全球化和高科技特别是互联网信息技术的飞速发展根本改变了全球产业和经济面貌，新产业和新经济层出不穷，世界经济高度一体化。美国在这一波创新过程中居于领先地位，其在传统工业经济领域优势丧失殆尽而在新经济领域则仍然明显领先。全球化的新经济需要新规则。这为美国等发达国家构造与之相适应的新的国际经济与贸易投资规则创造了客观基础，提供了经济条件。这应当看作是当前国际经济和贸易投资规则变化的又一个重要原因。
从国际经济关系角度来看，任何大国在经济上的衰落和被替代都是一个漫长而曲折的过程。历史上大国地位的更迭是如此，当今时代超级大国美国的经济衰落更是如此。实际上，直到今天，美国仍然是世界上实力最强大、最具创新能力的国家，也是发达经济体中增长最快、最有活力的经济体。美国集中了世界上最优质、最丰沛的经济资源，在现行国际经济秩序和规则中处于主导地位，也具有对全球经济事务最丰富的经验和领导能力，仍然掌握着世界经济体系的领导权。美国会利用自身的优势，通过种种制度调整和创新来试图重新振兴，至少是延缓衰落过程，同时迟滞新兴大国的崛起，以维持自身的核心利益。而在新兴经济体角度，一方面，随着中国等新兴大国崛起，新兴国家对于旧有世界经济秩序和游戏规则已经驾轻就熟，游刃有余，工业经济时代形成的游戏规则某种意义上更符合处于工业化时代的新兴经济体的需要，因此，新兴国家希望既有规则大致稳定。另一方面，新兴国家则希望在既有格局下的权利分配中获得与其实力向对应的发言权和决定权，以及新的游戏规则制定权影响力。当前。全球经济目前就处在这样一个由多种因素共同影响的规则调整与重塑的过程之中。国际经济与贸易投资规则最终走向何处，取决于这些因素的作用和多种力量的博弈均衡。
迄今为止，这种重塑规则的博弈取得了哪些进展，体现了怎样的趋势和特点呢？择其要者，大概如下方面是不能忽视的：
其一，国际经济规则制定权博弈日趋激烈。传统世界经济结构下，国际经济规则制定权主要集中于美国为首的发达国家手中，如G7。今天，随着中国等新兴大国在世界经济中的地位日益重要，中国不仅是第二大经济体，更是世界经济增长的最大贡献者和主要引擎。这样，中国理应成为国际经济贸易投资规则的只要制定者之一。当然，美国的绝对强势仍在，对既有秩序和规则的控制权仍在。此时，中国一方面在既有机构与机制中与美国博弈，争取更多权利，另一方面则通过新的国际经济机构与机制，通过一带一路、亚投行、金砖国家合作组织，通过RCEP、WTAAP等建立以中国为中心的经济循环，获得具有区域或全球影响的规则制定权，推广体现中国价值与原则的规则，并与美国主张的规则形成某种竞争局面。这一状态，未来仍会延续下去。
其二，国际贸易投资规则的双轨并存。金融危机以来，美国力推其主张的TPP、TTIP、TISA等国际贸易投资机制与规则。这些规则，主要是从发达国家已经达到的高水平和经济发展需要出发的，坚持不顾经济发展差异全面实行高水平的贸易投资自由化，诸如服务业的大幅度开放、负面清单制度、严格的环境标准、社会责任标准、知识产权标准、对政府干预的限制等等。而中国等发展中国家则主张根据发展阶段不同和经济基础不同，实行有差别、低水平、渐进式的开放与自由化。这体现在中国等国提出的RCEP、WTAAP、一带一路等设想和规则中。未来，这两类贸易投资规则和实践将会在相当时间内并存，各有其成员和影响力。当然，作为新兴大国，中国也应当意识到高水平开放的国际贸易投资规则将是一个大趋势，并为此及早准备。
其三，区域化对全球化的某种替代。进入21世纪以后，以多哈谈判受挫为标志，贸易全球化遇到较大障碍。金融危机以后世界经济持续低迷，各国为自保更加注重维护自己利益，全球化一时难于取得明显进展。与此同时，以自由贸易区、自贸协定、共同市场、货币联盟等为形式的区域经济合作与一体化发展迅猛，各种区域经济合作与贸易投资一体化机制与安排层出不穷。未来相当时间内，贸易投资一体化、自由化等制度安排和规则将主要通过区域合作的形式实现。作为发展中大国，我国更应通过区域经济合作的方式加强与发展中国家的合作，推行我国主张的平等互利、差别对待、广泛包容、不干涉内政、非政治化等经济合作原则。
最后，贸易投资一体化与国际经济规则的一体化。虽然WTO主管全球贸易，IMF主管全球金融事务，世界银行主管发展援助和国际信贷，各司其职，规则也各自制定。但是，以目前全球趋势来看，随着跨国公司的发展，随着金融深化和自由化，随着资本市场开放和服务业开放，各经济领域开放成为一个交叉融合、不可分割的大格局。在此情况下，国际贸易投资规则的制定，不可能与金融、资本流动、知识产权、全球监管、风险防范等分割开来。因此，现在，特别是未来，国际经济规则制定必定是一个日渐一体化的整体过程，各方面互为因果，互相制约，互相牵连。
（原载《人民日报》2015年8月9日，发表时有删节）
